儒家圣功神化之道----道海玄微(九十三)----萧天石
儒家圣功神化之道 一
儒家言心性之学与静定之学,存于易,明于学庸,而大昌于宋儒。《大学》之“定静安虑得”五字诀,开“主静学”之先河;《中庸》之 “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”一语,启“守中派”之心法。而要皆以此心之 “寂然不动”为体,此神之“感而遂通”为用。濂溪继《大学》倡主静以 立人极,又继《中庸》倡诚者圣人之本,而复以诚为寂然之体,于是而引出后世之主诚派、主敬派、主一派。体用双至双照,则自能广大清 明,照临乎天地矣。孟子曰:“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谓神。” 儒家言圣功神化之道与天人之道,多详于《易》。
《中庸》有言曰:“诚者,天之道也;诚之者,人之道也。”又曰:“诚者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也。诚之者,择善而固执之者 也。”前者所以示天人合一道,以人法天而行。后者所以示圣凡同功之道,以凡法圣而修。孟子所谓:“尧舜性之也,汤武反之也。”即《中 庸》“自诚明谓之性,自明诚谓之教”之所自。或天而圣,或人而圣,及其至也则一!《中庸》又曰:“唯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。能尽其性,则 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;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;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”此示人以守体 以致用,明体以达用之道,单提一诚字,以为天人物我一体之不二法门,欲超凡入圣,舍此莫由也。孟子谓: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 性,则知天矣。”夫心性,二而不二,不二而二;故两言而实一脉,同为 “天人合一”之圣学心法。
《中庸》又曰:“唯天下至诚,为能化。”又曰:“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。……祸福将至;善必先知之,不善必先知之,故至诚如神。” 此则又与道佛二家之言神通,言先见,实无以异也。盖静能通神,定能入化;至静则自至诚,至定则自寂然不动,如是则真我之本 体,与宇宙天地之本体合一,无感寂然,有感斯应;故能不出户庭而知天下;
只一刹那而知万世,以在真静境界中,无时空物我也。 于此,李翱曾谓:“道者,至诚也。诚而不息则虚,虚而不息则明,明而不息则普照天地而无遗。非他也,此尽性命之道也。”余尝有言: “虚极方为道,静笃始通神。”道佛门庭之“千种神通,万般妙用”,皆自此一理出。
《易》曰:“闲邪存其诚。”诗曰:“思无邪。”闲其邪而存其诚,乃孔门“敬慎其心”与宋儒“去人欲以存天理”的修养方法。亦可以说:“闲 邪”即《大学》的“格物”功夫(按:此间所谓格物,非作朱子之即物穷理解,详参拙著《大学中庸贯义》),“存诚”即《大学》的“诚意”功夫, 亦可包括“正心”功夫在内,盖能至“至诚”之境界,其心体自至静无动,如有发思动念,亦自发无不正矣,此即《中庸》所谓“发而皆中节 之谓和”者是。“思无邪”,则即是闲邪功夫。在静坐中,去杂念则得正念,去邪思则得正思,去妄心则得真心,去动心则得本心;如斯则心 体自可至无思虑、无念无知之真静境界。在真静界中之静,为超乎动静之静,为动静双泯之静,是绝对一境。道家丹道派之坐丹与炼丹功 夫,得此真一之境,便可生起“真火”,而得无穷之妙化与妙用。在相对动静境中,则有动必有静,有静必有动;与其动静相对而双生也, 不若动静相离而双绝也。无动无静,无内无外,无生无息,无形无相,导万化而复归于无礼之体,无心之心,无性之性,无命之命!此则为 丹道宗中全真派所谓之真体、真心、真性、真命,其中又完全另有一套理论与道法矣。
二
《易》曰:“吉凶悔吝,生于动者也。”有动则必有善恶、是非、祸福、得失,无动则凡百俱泯,万象寂然。此心虚静而不动,则灵明自 生;坐丹家于此际则又常生“神光寂照”之境。故圣人戒动心起念。孟子与告子,俱以“不动心”为圣学之最要法门,唯其圣修方法,所以致 不动心者各异耳。盖动心即乖,念起即非。六祖亦云:“菩提本自性,起心即是妄。”心寂如镜,不蔽于物,不动于欲,魔来照魔,圣来照圣, 善恶无遁其形,则自可应万变而无穷,且亦对万境而不失其真和真见矣。对境无心,则真心自现;真心应事,则自无用而不宜,
无入而不 自得矣。
邵子康节除主至诚外,尤主由直道而行。其言曰:“为学养心,患在不由直道,去利欲。由直道,任至诚,则无所不通。天地之道,直而 已。”循直道而行,乃所以承《论语》“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” 与濂溪所主“静虚动直”之义而来。而南禅惠能亦有“心平何劳持戒, 行直何用修禅”之教。盖即正心行事,正心应物,由直而不由曲也。《维摩经》谓:“直心是菩萨道场。”又谓:“直心是菩萨净土。”直心即 儒家之正心与诚实心;直道而行,亦即正道而行。无偏心,无私心,无曲心,即是直心;无邪念,无妄念。无妄念,即是正念,正念生地正心, 亦即生于直心。僧肇释之曰:“直心者,谓质直无谄,此心乃万行之本。”《普观记》则曰:“言直心者,离屈曲故,谓以心直缘真如,由此方 便,发起正智也。”以正直心而行于天下,则自昭昭然明觉无遗,不蔽于物,不着于境,不迷于欲;随处而有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的 乐趣矣。
老子言“死而不亡者寿”,张横渠则曰:“聚亦吾体,散亦吾体,知死之不亡者,可与言性矣。”孟子言“夭寿不二”,横渠则曰:“尽性,然 后知生无所得,死无所丧。”此皆从静中体证天理得来。其西铭之纯粹广大,其正蒙之博通精微,绝非不由行证仅由知解而能道出者,如 其于《太和篇》曰:“由太虚,有天之名;由气化,有道之名;合虚与气,有性之名;合性与知觉,有心之名。”于《诚明篇》曰:“形而后有气质之性。善反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。故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者焉!”
横渠主为学之要,在变化气质;变化气质,又与虚心相表里;人而欲求超凡入圣,则非从变化气质入手不为功。变化气质,则又非从 静中养出个端倪来不可。本人之性,以合天之性;本天之道,以立人之道。故于西铭首曰:“乾称父,坤称母;予兹藐焉,乃浑然中处。天地 之塞吾其体.天地之帅吾其性。民吾同胞,物吾与也。”这全是天地精神,圣人怀抱;故能以天地万物人我为一体。最后又说:“不愧屋漏为 无忝,存心养性为非懈。……富贵福泽,将厚吾之生也;贫贱忧戚,庸玉汝于成也。存、吾顺事;殁、吾宁也!”这就是给吾人对
富贵贫贱生 死寿夭,有一个安心立命处。亦即庄子所渭:“生者,时也;死者,顺也;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。”死生无动于心中,唯至静者能之。
儒家之所谓尽心,在尽量扩充其天地之心。其所谓尽性,亦即在尽量扩充其天地之性,以使我与天地同流,与天地同化,而亦得与天 地同其大。唯尽心尽性之道,主诚者谓之诚,主静者谓之静;诚则静矣!静则诚矣。极其静,即可达其道;修其诚,即可立其功。故张子又 曰:“自明诚,由穷理而尽性也;自诚明,由尽性而穷理也。”《易》曰: “穷理尽性以至于命。”儒释两家中人,对于至命功夫,多有所不逮。能由之而心与天合,性与天一,命亦与天齐者,唯道者能之。
变化气质,全在功夫。有一分功夫,即变化一分气质;脱一分凡俗气质,即增一分圣人气质;迨凡俗气脱落净尽,能如光风霁月,一 尘不染,便自透体入圣而合天矣。故此实为入圣之门。故朱熹曾颂之曰;“气质之说,起于张程,极有功于圣门,有补于后学,前此未曾说 到。故张程之说立,则诸子之说泯矣。”
三
程明道与其弟伊川,世称二程子,曾从学于濂溪,深得道妙。明道自云:“再见周茂叔后,吟风弄月以归,有吾与点也之意。”又云: “某受学于周茂叔,每令寻仲尼、颜回乐处,所乐何事?”前者为有得之言,后者为入道之门。于静坐中一心寻孔颜乐处,为儒家静坐心法 之一。二程子后来泛滥诸家,出入老释,而卒会归于儒。故其静坐亦多有得于道佛二家之法要。明道学案曾载录云:“明道终日坐,如泥 塑人;然接人浑是一团和气。所谓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。”而伊川亦恒竟日冥坐,如老道修丹、老僧入定者然。盖先贤多用静坐一法,以为 进学修德明道入圣之阶,切不可以“闲游戏”视之也。
明道提出“天理”二字,为其学问功夫头脑。曾云:“吾学虽有所授受,天理二字,却是自家体贴出来。”一生重亲证而贵实悟,伊川则 重居敬而尚穷理。所以大程子常教人静观天理,静观万物;教人将此心收拾向里,即能有自得之乐,而无待外求也。如其诗谓:“闲来无事 不从容,睡觉东窗日已红。万物静观皆自得,四时佳兴与人
同。”又如讲《孟子》的收放心与《论语》的下学而上达时云:“圣人千言万语,只 是欲人将已放之心,约之使反复人身来;自能寻向上去,下学而上达也。”静坐之道无他,在约心一处。自观其心,观心由动入静,复观其 静;观心由静入定,复观其定,观心由定入虚,由虚入无。静极定笃,则自念无其念,而心无其心,而虚灵不昧,而空灵神化。如此,便自可亲证----天理即吾心,吾心即天理。能达此境界,便即是圣人境界。
明道常戒学者,谓“心不可有一事”,谓“人心不得有所系”。心有一事,即有一念;万事纷纭,即万念丛生。心系于物,即滞于物,执于 物,动于物,而亦死于物;心系于名利、富贵、生死、寿夭亦然。人而能心中无一事、心中无一物,则自能自得其本心,而与天理之心合。自 得亦即自证也。
天理之心,亦即道心。他主张:“学者须敬守此心,不可急迫,当栽培深厚,涵蕴于其间,然后可以自得。但急迫求之,终是私已,终不 足以达道。”敬守此心,即是存养此心,使勿违道。人而能体得“万变俱在人,其实无一事”。则自能有孔子“饮水曲肱,乐在其中”之趣。心 中无一事,则此心常活泼泼地,天真自在。明道云:“人心常要活,则周流无穷,而不滞于一隅。”心不滞于一隅,方能无住而不自得,无住 而不心安。
孔子有言:“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明道扩而充之曰:“太山为高矣,然太山之上,则不属太山。虽尧舜事业,亦只如太虚中一 点浮云过目。”能看得“帝王如粪土,仙佛如草芥!”方可随在皆有个安心立命处。心中无一物,则贵贱在我,而在外者皆可无动于中,此 杨朱之所以不以天下易其一毛也。以其视天下之位,轻于其一毛也! 就物观之,天下大于一毛远矣!就道观之,则天下之与一毛等耳。帝 王云乎哉!生死云乎哉!
人之本心,丹道派又称真心,原是光明湛寂,虚灵空明;其中本来无一物,本来无一事,本来无一欲,本来无一念。事物欲念,不自外 来,便自内生;所以道佛两家修行人,都主张“内外俱泯”、“内外双忘”的。就先天之本来心而言,这些都是加的,愈加愈多,而亦
愈累于 心。是以老子有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;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”之教! 除历代禅宗大德广泛用上了此一老子教条而外,明道亦云:“学者今 日无可添,只有可减,减尽便没事。”生于其心,便害于其道;动于其心,便害于其神。所以他又主张:“不得以天下万物挠己,己立后,自 能了当得天下万物。”不以天下万物挠其心,则此心纯是一团天理融融了!
《易》曰:“天地之大德曰生。”一团天理,便也是一团生机,一团生气。于此,明道又主提“识仁”。儒家以仁为道体,孔子曰:“朝闻道, 夕死可也。”识仁功夫,即是悟道功夫。其《识仁篇》完全说的是明道、悟道、修道的心法,其中有不少功夫层次,唯懦家中人,十九都只是 从文字上体会过去,未能深入,真是可惜!如其所云:
学者须先识仁,仁者浑然与物同体。义、礼、智、信,皆仁也。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而已。不须防检,不须穷索。若心懈,则须防;心苟 不懈,何防之有?理有未得,故须穷索;存久自明,安待穷索?此道与物无对,大不足以明之。天地之用,皆我之用。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, 须反身而诚,乃得大乐。若反身未诚,则犹是二物有对。以己合彼,终未有之,又安得乐。订顽意思,乃备言此体。以此意存之,更有何事? 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。未尝致纤毫之力。此其存之之道,若存得,便合有得。盖良知良能,原不丧失。以昔日习心未除,却须存 习此心,久久可夺旧习。此理至约,唯患不能守。既能体之而乐,亦不患不能守也。
这是承西铭而来的传道心法,乃儒家修持到“天地与我同体,万物与我为一”的境界之重要法门。此种内养功夫,须由静入始得,静 极方能妙契亲证。故程子复谓:“性静者,可以为学。”一个人在事功上,总可有绚烂之极的最高境界,在心性上切要一归于平淡之极的 平常境界,一心清静了无痕的素净境界,在本来面目上不添一尘的境界,方为无上上乘法,这也就是老子的“归真返朴”法。
四
小程子伊川,其学术思想与涵养方法,是小异而大同,偏差出入不多的。伊川为学头脑,要在“居敬穷理”、“养气集义”八字上。
他认 “涵养须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”。致知功夫则有在于穷理。其答问“人敬以直内,气便充塞天地否?”曰:“气须是养,集义所生。积习既久, 方能生浩然之气。人但看所养如何?养得一分便有一分,养得二分便有二分。只将敬,安能便到充塞天地?”又曰: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, 合内外之道也。”敬可以养心,义可以养气,其主敬功夫程度,较大程子为强。伊川又以“主一”为敬,唯其主一之方法,系由外铄入者,如 云“一者无他,只是严肃谨齐,则心自一。”唯此乃小乘修养法,远不若由内制外功夫。心守于一,神凝于一,则无事不可办;故道家有“守 一”法门。极之则可合天。天人合一之功,主在使人心与天心合一。究极言之,人心与天心本一,所以不一者,因分于物也。故去物心则得 见人心,去人心,即得见天心。究竟言之,人心即天心。故伊川云:“一人之心,即天地之心;一物之理,即万物之理;一日之运,即一岁之 运。”
他对养心亦力主收其心而不入于物。如云:“致知在格物,非由外铄我也,我固有之也。因物而迁,迷而不悟,则天理灭矣,故圣人欲 格之。”“欲思格物,则固已近道矣。是何也?以收其心而不放也。”收其心而不放于物,不因物而迁;以使心住心位,物住物位,境住境位, 则真知真理自见。心不为物转而能转物,心不被境转而转境,此致知于心内之理,而非致知于心外之理也。致心内之理,其致者为天理, 心与天理合,则一得永得,而亦一理贯万理矣。若致知于心外之理,则其所致者为事物之理,终其生,不可得而尽致矣。是以伊川又云: “闻见之知,非德性之知;物交物,则知之,非内也。今之所谓博学多能者是也。德性之知,不假见闻。”此致其不假见闻的德性之知,亦即 阳明“致良知”之知。唯伊川只明到此地便又转向外出了,未再向内转入一层。
再向内转,便可彻见心的本体,寂然不动。要此寂然不动之本体,不动于外,亦不动于内,内外两不动摇,便可得真静真定。此等静 定,不在学问,而在功夫。伊川尝云:“只是一个不动之心,释氏平生只学得这个字。”是以他说:“学者之先务在固心志,其患纷乱时,宜 坐禅人定。”
伊川自己虽恒终日静坐,然究未深入有得,因其总在问学上用功。如其云:“所谓定,所谓静,实则不然;宜云止云动。”又云:“静时 有知觉,有知觉则动。彼云:静而见天地之心,某则云:动而见天地之心。”此则为“道外汉”语,以止动代定静,虽是据于艮震二卦,然总远 违于道。其言动而见天地之心,则更非有亲证、有自得之过来人语矣。唯考其苦心,在欲透出释氏藩篱,由其“才说静,便入释氏之说; 不宜用静字,只宜用敬字”一段话,可以证之。殊不知定静本儒家自有物,只要你能说得比释氏高明精微,则释子禅徒,便会尽入你藩篱 下矣!何避用之有?虽避之,然其门人如谢上蔡、杨龟山、游定夫等,仍溺于释老。
宋儒多谈理气、道家之学,气为其宇宙论与人生论中心思想之重要元素。道家尤重真元、真炁、元炁、祖炁,而统称真元炁与真元祖 炁。伊川因之而提出真元之气。天玄子曰:“真元为人道之本,为合天之基,为入圣之门。而修真元祖炁之道,为羽化登真,脱体透出天地 藩篱之不二法门。”盖真元乃天地万物人生最原始最真实之种子。伊川亦曾云:
真元之气,气之所由生,不与外气相杂,但以外气涵养而已。若鱼之在水,鱼之性命,非是水为之,但必以水涵养,鱼乃得生耳。人居 天地气中,与鱼在水中无异。至于饮食之养,皆是外气涵养之道。出入之息者,阖辟之机而已。所出之息,非所入之气,但真元自能生气; 所入之气,止当辟时,随之而入,非假此气以助真元也。若谓既反之气,复将为方伸之气,必资于此,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。
天地之化,自然生生不穷,更复何资于既毙之形?既返之气,以为造化。近取诸身,其闔辟往来,见之鼻息。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 呼,气则自然生,人气之生,生于贞元;天地之气,亦自然生生不穷。至于海水,阳盛而涸,及阴盛而生,亦不是将已涸之气却生水,自然 能生。往来屈伸,只是理也。盛则便有衰,昼则便有夜,往则便有来。天地中如宏炉,何物不销铄(语录)。此种宇宙论思想,实完全受道家 影响。道家思想之特点,在先立其宇宙论,后立其人生论;先立其宇宙法则,后立其人生法则。本老子之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
法 自然”之总原理,而产生其法天,法自然思想;以为其“天人合一”之阶梯与方法。此一理论,自古迄今,无有能外之者也。
五
朱晦庵为南宋大儒,理学泰斗,综罗百代,大有功于儒学。居恒教人“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”。少从学于李侗。李主默坐澄心之学,故 终其生,持守得固,把捉得定,俨然一代大师也。朱尝谓:“李先生终日危坐,而神采精明,略无聩略之气。”李曾师事罗从彦,彦事杨龟 山。此一静坐心法学脉,主在看“喜怒哀乐未发之中”。朱云:“从彦教李侗,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,未发时作何气象。侗亦以教 熹,熹初不省。”“当初既不领略,后来又不深思,遂成蹉过,辜负此翁。”未发之时为心体,已发之时为心象,此则主于用也。从未发时下 手。于心体上作存养功夫,为涵圣人气象之最基本功夫,丹道派与禅宗作功夫,亦重此着。
朱子对人生修养将重点放在心上,如云:“性者心之理,情者性之动,心者性情之主。”“合如此是性,动处是情,主宰是心。”“人多说 性,看来当先说心。”心为人之主宰,亦为宇宙之主宰。佛家言即心即佛,即佛即心,均是心体上说的。穷理尽性至命,三段功夫,全在心上 作,离了此心不成。是故他又说:“凡学先要明得一个心,然后方可学。譬如烧火相似,先吹发了火,然后加薪,则火明矣。若先加薪而后 吹火,则火灭矣。某这里须是事事从心上理会起。”仙佛圣人、英雄豪杰、凡夫俗子,全在此心主宰。心上功夫疏略了,散漫了,放失了,则 万事无可为矣。静坐功夫,主在制动心,而期心不动摇;主一功夫,主在收放心,而期心不散乱。心一静虚则自灵明,心一寂定则自神化, 而光照地无遗矣。此皆直承孟子“不动心教”而来也。
晦翁曾云:“灵处只是心,不是性。性只是理。”又云:“心之灵,是先有知觉之理。理未知觉,气聚成形,理与气合,便能知觉。譬这烛 火,是因得这脂膏,便有许多光焰。”此足发明心之灵觉与所以知觉之理。心有心灵光、心灵子,于静中收敛、涵融、锻炼、存养,及其至 也,便可弥纶宇宙而无极。养心功夫,不可全在理上省察,先
求穷个理来,则正如庄子所说:“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,以有涯随无涯,殆矣!”朱子却要先穷极事事物物之理来,其启陆王之争者即在此。
朱子居恒教人致力于静坐,其言曰:“学者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。如此三年,无不进者。尝验之一两月便不同,学者不做此功夫,虚过 一生,殊可惜!”至哉言也!
六
与朱子同时的有江西三陆之学。全祖望谓:“三陆子之学,梭山启之。复斋昌之,象山成之。”梭复之言不尽传,象山亦不注重于著 述,故不类朱子,而名不在朱子下,盖有自得其大者在。
象山之学,为心学。下开王阳明心学一派。宗孟子而力主“先立乎其大者。”亦即是先立其心体。心立则一切皆立,心正则一切皆正; 心仁则莫不仁,心敬则莫不敬。他说:“心之体甚大。若能尽我之心,便与天同。为学只是理会此。”又云:“道塞宇宙,非有所隐遁。在天 曰阴阳,在地曰柔刚,在人曰仁义。故仁义者,人之本心也。”仁义即人之本心,故尽其心,即能尽其仁义之道。仁义配天地,故尽其心即 可人与天合。此人之本心,尽人皆同。苟失其本心,蔽于物而迁于境,则便心各异用矣。于此,象山曾云:“心只是一个心,某之心,吾友之 心,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,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,其心亦只如此。” “愚不肖者不及焉,则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;贤者知者过之,则蔽于 知见而失其本心。”道家力主“复其真心”(即本心也),“还其真性”(即本性也),俾得返还于先天境界;亦即所以端其大本,而使人心与道 心合一,无复迷失其本心也。
《大学》之正心诚意功夫,也可以即是立其本心功夫。本心立,则正如象山所谓:“当恻隐时,自然恻隐,当羞恶时,自然羞恶。当宽裕 温柔时。自然宽裕温柔,当发强刚毅时,自然发强刚毅。”完全不假人力作为于其间,且亦无须辨别义理而自然与义理合。如日月之运行, 完全出之于自然运行,无须考虑该如何运行方如何运行。本心作用,则当仁自然仁,当义自然义,当孝自然孝,当悌自然悌;无先有故为 仁义孝悌之心,而自然仁义孝悌,且亦不自觉在行其仁义孝悌;
斯即本心本性之自然作用,所谓天也,而非人也者是。在此,吾人须知发 明本心,非禅宗之旨,乃吾儒同有之者;唯南禅特别强调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与。“即心是佛。即佛是心”而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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